今年的《中国新说唱》透露着一丝《中国好声音》的老态和凉意,这也更让人怀念两年前那场说唱盛宴初次降临时的炸裂,不仅让该片的导演车澈跻身爱奇艺副总裁的高位,更是扯掉了半死不活的中国主流音乐界的所保有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两年过去,今年承担起这个责任的,换成了同网的《乐队的夏天》,一个被视为不可能完成的综艺——谁会接受自己心爱的乐队去参加竞演——却炸出了深藏在人民群众中几十年的各路乐队粉。
当然优酷也不会让爱奇艺专美,耕耘了一年的《这就是街舞》终于在今年成为现象级的内容,而紧随其后的《一起乐队吧》似乎也要把乐队这把火继续烧旺。姑且不论这款乐队主菜能否成为人们的娱乐大餐,但这几年接连不断的说唱、街舞、乐队被综艺翻红,其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文化动因?
《中国新说唱》里的的说唱和《这就是街舞》中的街舞,都是被广泛的归为“嘻哈文化”(Hip Hop)中的两类。嘻哈是源自于20世纪六十年代初纽约的布鲁克林地区和南布朗克斯,是非洲裔美国青年的街头文化。Hip就是臀部,Hop是单脚跳,这一个名字听起来就非常有画面感和韵律性。
嘻哈逐渐在上世纪80年代成为一种流行文化,并被辨识为四个主要的类别。说唱(Rapping)和街舞(Breaking),就是这里面两个最重要的表现。而在节目中,经常被MC喊出的“DJ,Drop the beat”就组成了嘻哈的第三个主要类别——DJ&MC,也就是打碟。最后一种嘻哈文化近年来也逐渐出现在我们的街头,那就是涂鸦(Graffiti),全称是“Drawing or writing on a publicwall”。
说唱在中国最先火起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它是嘻哈文化的中心。这种基因植根于非洲原始部落民谣,借着黑人的种族天赋——节奏韵律发展起来的语言表演风格,具有很强的叙述性,反叛性,挑衅性以及冲击性。虽然来自于街头,但如今看看欧美流行音乐排行榜上,几乎有一半都带有说唱元素的情况,也能知道这种文化的流行程度。
街舞发源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社区中的黑人孩子通过敲击铁桶伴奏而在街头即兴舞蹈,背后的原因是他们根本去不起舞厅。早期的街舞也被称为Old School,包括Locking、Breaking、Poping、Wave,伴随着嘻哈音乐的严谨,又出现了New School,用更复杂的动作和编排挑战身体和感官的极限,体验“放纵”的快感。
追寻早期嘻哈文化的发展,最终都会落到一个字——穷,以及穷背后的社会问题。比如嘻哈流行服饰中的oversize,为何需要穿大号衣服?当然首先是方便活动,黑人本身就比较好动,其次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体会,哥哥穿过的衣服弟弟穿,一个个传下去,买一件衣服满足一家人需求,什么流行时尚,还不是因为穷。街舞是因为去不起舞厅;最早的涂鸦是各个帮派之间划分势力范围的标志;说唱中充斥的粗口,更是表达底层穷人愤怒最有力也可能是唯一的武器了。
嘻哈在全球的流行,并不是偶然的现象。两次世界大战对全世界现代性的打击,意外的收获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嘻哈也只是这些新的“亚文化”中的一部分。助推嘻哈风靡的正是“亚文化”在全球范围内的兴起。
就如说唱和街舞被归于嘻哈文化一样,嘻哈文化也被归为一种“亚文化”。什么是亚文化?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英文名字subculture可能说明了问题,亚文化就是主流文化之外的一种文化形态。
追溯早期的亚文化,可能要到16世纪资本主义萌芽的英国,随着我们熟悉的“圈地运动”,产生了大量的无产者。而一些无产者迫于生计,逐渐地成为流浪在城市边缘的乞丐、小偷、流氓、无赖等。他们在城市街头用自己的方式,呈现着这个群体的生命力,衍生出了很多具有街头性质的文化体现——包括街头表演、犯罪暗语、行骗手段、戏法等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也成为亚文化发展的另一个主要阵地。与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不同,美国的亚文化的根源大多数来源于于“移民潮”所带来的民族文化的碰撞与融合。非洲裔、拉丁裔在美国落地生根,也在那片大陆生长出一种不同于传统的盎格鲁-新教资本主义文化的亚文化。
而现如今,最有名的移民产生的亚文化应该就是“波希米亚主义”了。波希米亚(Bohemia)原本是一个地理概念,位于中欧,现今捷克共和国的一个地区。在传统法语中,波西米亚人(laBoheme)指的是吉普赛人(Gypsy),而吉普赛人在西班牙语中还有个更为美妙的名字——弗拉明戈人。
一般认为吉普赛人最早居住在伊朗,后来经由波希米亚地区到达西欧各个国家,他们保留着自己的生活习俗和流浪风格,在欧洲一直被视为异类,在法语中波希米亚还有个引申含义就是乌合之众、流浪人群,足可见主流文化对于吉普赛文化的排斥。
而正是这种描述,被一群年轻的、贫困的、流浪的艺术家和作家所借用,他们远离社会、崇拜自然和艺术创新,崇尚快乐。在1834年著名的革命派记者皮亚的报道中是这样描述他们的“他们特立独行,追求心灵自由和不羁流浪,他们行为奇异古怪,超出了法律和社会规范;他们是今日的波西米亚人。”
如今波希米亚主义已经被看作象征天才、魅力与死亡、代表放荡不羁的人生态度、以不拘一格的文艺先锋为主体的文化代名词,更通俗的来说,波希米亚这种亚文化的特点是——青年、艺术、地下和吉普赛的生活方式。
音乐学院里有说唱专业么?舞蹈学院里跳街舞的会比街头好么?亚文化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站在主流文化的对面,向主流文化发起挑战和反叛。年轻的嘻哈爱好者,通过互相的切磋,发展出一套不同于主流的“书面”语言的话语体系。他们用夸张的穿着,赋予观赏性的身体语言和节奏强烈的语言表达着他们对这样一个世界的看法,寻求着一种另类的认同。
从某种程度上讲,亚文化是一种非经院文化。门槛很低,任何人都可以上手,无论是说唱街舞还是b-box,而在这其中,人们也能够最终靠不懈的努力,达到一种近乎神迹的层次,完全不输于帕瓦罗蒂男高音那种炫技。而他们更崇尚街头、地下,在这个群体中,学院派反而是一种被鄙视的流派,只有那种自然的,通过自身努力的技巧才是最值得称颂的。
以人的成长阶段来去衡量的话,亚文化和主流文化仿佛是人们青春期和成年期的两个不同阶段。青春期总觉得被成年人压制,同时青年人也没什么物质基础,他们盼望通过一种在主流的价值观——社会地位、金钱等——价值观之外的衡量标准来去确认自己的存在。
可以说,亚文化就是对主流文化的一种青春期反叛。但最终,所有的青年都会长大成人,所有的亚文化一旦长大成人,都会剔除一些当时的反叛因素,最终“皈依”到主流文化的大家庭中,被吸纳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而失去了最初它那种青年的冲劲。
这就如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描述——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亚文化也是文化现代性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仿佛是主流文化容忍变异的一个灰色地带,一个追求创新的实验室,文化不太可能容忍对自己的颠覆,于是在自己的母题中创造一个子题,让子题,也就是亚文化尽情的反叛和创造,产生出的那些对社会有益的东西,往往最终会被消化到主流文化当中。
《乐队的夏天》爆了,其实乐队只是一个形式,背后是摇滚文化、朋克文化多年在观众心中积累,才会在如今爆发。摇滚乐作为最初的音乐亚文化,承担了对传统音乐反叛的的职责。但渐渐的摇滚也落入了被商业主流收编的境地,这时一股新的势力逐渐兴起。
当Sex Pistols乐队把自己的logo贴在女王的嘴上当作专辑封面的时候,他们用“三”宣告了一种新的亚文化——朋克的诞生。朋克音乐的核心就是反叛、持续的反叛、反叛之后的再反叛。渐渐的朋克也发展出了Proto、Hardcore、Post-punk、Ska-punk、punk-pop等。但无论怎么发展,朋克就是对枯燥无聊、毫无激情和意义生活的对抗,渐渐的已经从一种曲风,变成了一种态度,变成了年轻人追寻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此不能因为《乐队的夏天》一个节目的火爆来断定摇滚带着朋克又回到了我们的文化生活,但这种敲击,正是展现了广大文化消费者对于主流文化的厌倦和对于亚文化个性体验的需求。那么在乐队之后,还有哪些亚文化能成为全新的爆点?
达达主义、城市部落、女性主义、赛博朋克,这些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的词,也许会在未来的文化生活中,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跟嘻哈、乐队不同的是,达达主义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表现形式,达达dada法文愿意是木马,意为空灵、糊涂、无所谓。它以婴儿最初的发音为名,表示婴儿牙牙学语期间,对周围事物的纯生理反应。达达派宣称作家的文艺创作,也应像婴儿学语那样,排除思想的干扰,只表现感官的体验。
从《杜尚的小便池》这个最著名的达达派作品里,能一窥达达派的特点,一种戏谑的状态,表达着对生活的虚无主义理解。就像杜尚的另一副作品《带胡子的蒙娜丽莎》一样,对传统的反叛和挑战,也许会是我们在新时代的艺术创造的源泉。
城市部落是什么?在这个高大上词语的背后,其实是一个个夜幕下的老年广场舞团,是快手里创造土味情话的打工人群,是唱着沙漠骆驼、人猿泰山的业余音乐人,是喊着不要九九八的直播带货网红和他的粉丝们。
快速的经济发展大潮之下,人们通过你自己的喜好和口味,结成了不同的群体,这种身份并不唯一、也不固定,跟着时间、空间和兴趣不断地流转,但这些就构成了城市大背景下一个个不同的部落,在传统主流文化的华美之下,他们创造着“城乡结合部”的语境,用审美解构审美,消解了主流文化的控制力,在城市的角落,卸下了每个人的面具,释放了他们努力的融入主流的努力。
女权主义者对男性在各种文化中的主导地位的挑战,或许也会成为一种全新的流派。比如在电影中有十一罗汉,也会有女版的瞒天过海,原本融为一体的两性,在各自的阵营中发展出了不同的文化视角,而这种不同视角的呈现,反而会出现一些独特的艺术形式。
除此之外,女性主义更多的还是在为争取女性权力做着更多的努力,诸如反对性暴力的Metoo,反对家庭暴力,追求工作中同工同酬,反对女性就业歧视等等,这些大的主题下,会诞生很多小而美的女性主义亚文化。
在具有未来特性的亚文化里,赛博朋克(cyberpunk)可能是被呈现最多,最丰富的亚文化内容,从最早的《终结者》,到《黑客帝国》,再到《战斗天使》,这些文化作品将新世纪的虚拟现实、黑客文化、后人文主义以网络平权、去中心化等内容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如鲍德里亚对于虚拟和现实的陈述。在赛博朋克中,利用一种虚拟的全新幻境,将传统的亚文化的反叛精神重新呈现了出来,并借此创造出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全新“赛博朋克宇宙”。
亚文化带着反叛的目的出生,但它并不是要完成弑父的命运。在一种现代性的发展节奏中,亚文化仿佛是主流文化的替身和使者,一方面安抚着不同阶层、宗教、民族的人群,另一方面小心翼翼地以亚文化之名迈出主流文化革新的脚步。
这个过程是黑格尔和马克思口中的辨证,是文化自我保护下的变异,是对抗“单向度的人”的一种多元化生长,在成为一个个安稳的成年人之前的一种青春期反叛实验。
离开文化,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亚文化的兴起,也从一个侧面展示了,现代的人们在寻求一种更加自我的生活方式的表达,不再甘于只感受千人一面的体验,而在更多可能性上去完善自己人性和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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