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台精机:从底层闯出的世界第一|品质革命 集群战法⑪

时间: 2024-01-04 04:30:26 |   作者: 半岛体育

  在佛山市南台精机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南台精机”)展厅,一台古老的砖红色机器成了迎来送往的门面。旁边的一块牌子道出了这台机器的与众不同:这可能是世界上首台圆压平模切机。

  上世纪80年代,南台精机创始人李明康在没有一点参照物的情况下,率先在国内造出用来生产纸箱的圆压平模切机。这台机器解决了纸箱质量差、生产效率低的现实痛点,迅速占领了市场。

  后来,凭着敢想敢试的劲头和生产经验积累,南台精机又数次做出全国“创举”。它在内地率先造出链条式水墨印刷机,并嫁接日本技术开发出高端自动化设备。它为后发的国产包装行业带来了全新风貌。

  李明康与南台精机代表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从底层一路向上打拼的草根非公有制企业。强大的动手能力与大胆尝试的闯劲,赋予了它们创新创业的光环。但进入新时代,当光环褪去,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

  对李明康来说,在短缺经济时代,敢于尝试往往就能成功。但在信息成本降低的当下,企业家光靠大胆还远远不足。随着包装机械行业竞争越发激烈,老牌企业南台精机如何突破规模瓶颈,找到新的立足之本?李明康还在努力寻找答案。

  一台台大型的自动化设备被组装好后,摆放在仓库,等待运往客户企业。这些“大家伙”是南台精机主打的高端纸品包装设备。他们高度数字化,又能精准地切压、印刷各种纸品包装。但在40年前南台精机董事长李明康刚创业时,他造出的设备产品还远没有这么优良先进。

  在创业前,李明康就没有接触过大工业生产。但他有个特点,就是热衷于察觉缺陷,并立刻动手解决问题。

  1981年,李明康所在的工厂属下一家纸箱厂接到一批鸡苗纸箱订单。但这笔订单交货时却远未让客户满意。

  究其原因,当时做鸡苗纸箱的工艺是先用人工丝网印刷,然后顺着丝网的印刷线靠工人打孔成型。全靠人工造纸箱不仅效率非常低,更重要的是纸箱质量极差,规格不ー。这造成鸡苗大量被压死,客户意见很大,甚至要求赔。

  李明康于是在心里琢磨,是否可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生产鸡苗箱。李明康的想法在当时无任何先例可循。他不知道用什么形式的机器来做,只能凭着自己的创意来设计。

  他借鉴龙门刨的传动方式往返走动,上面再用固定的模具加圆压滚筒的形式来完成的工作原理,造出了一台设备,并完成了试验。凭着拼拼凑凑的2000元资金,李明康开启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这次创业对李明康来说就如一场赌博。他至今仍记得,造第一台样机时,他连铸件都是自己设计的,只有齿轮实在做不出来,不得不找一位外厂工程师帮忙画图纸。样机造出来后还没有正式的名称。为了通俗形象,李明康于是用“圆压平模切机”来统一命名。

  好在样机一出就试验成功。这台机器彻底改变了造纸箱的效率。原来300个人一天只能做几百个纸箱。换上设备后,七八个人一天就能做2000个纸箱。与此同时,鸡苗的质量安全也得到保障。靠着这台自制设备,李明康开始接单加工纸箱,踏入纸箱机械行业。

  “远一些的地方,比如湛江、珠海都有企业来找我们加工纸箱,因为他们没机器可以做。”李明康说。

  不仅小企业发来了订单,就连广州万宝冰箱这样的大企业也提出了加工需求。切实解决了市场空白的李明康,名声开始远播。甚至一些远在山东、哈尔滨的企业也前来参观他的设备,再回去仿造。“大家都知道佛山有个造纸箱的厂子。”李明康说。

  在设备面世后,李明康听说欧洲等国也开始陆续出现这类机器,“但是跟我们的机器有点不同,他只是打样,不能批量产”。于是他将这台设备冠以“可能是世界上首台圆压平模切机”之名。如今这台机器摆放在南台精机的展厅中,成为其标志。

  这台“首创”设备在市场的火爆程度,至今仍然让李明康记忆犹新。“当时企业要订到货,必须先排队一年。”

  靠着这台切实解决了痛点又稀少的机器,李明康赢得了产品的话语权,并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我的成本大概是4000多元一台,但我定价是两万七千元一台。因为东西是人家真正需要的,所以价格就是我说了算。”李明康表示。

  创业起步后的李明康,步入了机械化生产的正轨。但企业要发展,还需要走上品牌化的道路。这成了横在李明康心头的大事。让他没想到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

  李明康的创业年代恰逢改革开放。在前沿阵地珠三角,改革开放带来了港台及国外技术、资本的竞相涌入。在很多民营制造业领域,海外技术外溢带动了不少行业迅速成长。包装机械就是这样一个行业。而李明康和他的企业正是受益者之一。

  在接触了一些香港、台湾以及日本等国内外企业后,李明康发现这些外来企业不仅能生产纸箱,还能在上面印东西。而且他们采用的是水墨印刷技术,既能清晰地印刷图案,还很环保。李明康敏锐察觉,这会是高度满足国内市场需求的产品。

  于是他开始了外部调研,却发现国内的水墨印刷机市场一片空白。而且他得到的反馈十分一致:水墨印刷机价格昂贵,技术方面的要求也很高,并不适合在中国研发生产。

  此时,李明康爱挑战的倔劲又犯了。他心中想的是:“别人不让做,我就偏要做。”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李明康再一次遇到了创业前的窘境。

  “没有图纸,没有技术知识积累,我只是看过台湾的机器。就回来自己琢磨,胆子也够大,看了就造,最终生产出了一台链条式水墨印刷机。”李明康说。也是从这台设备的诞生为起点,南台精机以“南台”作为产品品牌,开启了发展新阶段。

  在南台精机造出链条式水墨印刷机之前,整个大陆还不曾出现过类似的产品。但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同类机器早已遍地开花。要在同行竞争中崛起,必须继续保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产品的优点。这时,高端自动化机械进入他的视线年,李明康在日本发现当地企业慢慢的开始生产高端自动化设备。这类机械可以替代部分劳动力,而且生产效率和品质更高。以工业发展阶段来看,李明康认为“今天在日本上演的,也会在明天的中国出现”。自动化机械完全契合了中国未来的工业生产趋势。

  于是李明康主动寻求与日本企业的合作。2004年,南台精机与日本旭机械株式会社进行战略合作,利用各自的优势合作生产高端模切机。

  这场合作中有一个重要细节。日本企业一度想以合资的形式与南台精机共同开拓中国市场。当时,合资也确实是一场大潮流。中国经济社会涌现了大量中外合资企业,以此更深入地获得外资的技术上的支持与保护。

  但李明康深思后还是拒绝了。在他看来,中日企业的生长土壤、发展环境、运营逻辑都有很大的不同。两者轻易捆绑很可能会产生水土不服的情况,彼此滋生矛盾。李明康选择先合作,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先同居,同居以后再结婚”。

  通过和日本企业合作,南台以一台设备的成本价获得了日本技术上的支持,且“技术每一次升级后,日方仍要无条件提供给南台精机。”与此同时,日本企业则可获得新技术设备在中国市场的销售提成。日方还会定期对南台精机进行技术指导、培训交流。

  双方合作的形式从始至终保持至今。“这场合作带来的新技术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有助于我们培养一线人才,培养自主品牌。”李明康说。

  包装是产品的门面,因此这一产业在中国占了重要位置。然而改革开放后,中国企业的包装意识还未苏醒,优质的工业与农副产品通常包装简陋。国内包装行业规模小,竞争力更是跟不上全球竞争水平。

  包装业的羸弱,直接影响了中国制造的出口和企业的盈利。当时有调研显示,香港有很多包装商会,会将中国制造产品的包装换成香港生产的包装,再出口。产品换了一张“皮”后,价格大涨。香港商人可赚取中间差价。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中央决心大力抓包装行业发展。国家开始引进海外包装设备,生产更优质的包装材料。可以说,中国外向型经济发展的第一步,是从包装业发展开始的。

  在这一背景下,早期南台精机等包装机械企业的创立和升级,是推动中国制造走出国门的一股重要力量。

  不过时至如今,虽然国内包装机械行业经历了快速地发展,但与国外的领先水平仍存在差距。而这也倒逼李明康进一步自我升级,寻找新的立足之本。

  这些年,南台精机慢慢地增加与日本企业的紧密合作,推进自动化包装设备的性能优化,拓展产品系列的完整度。同时,南台精机专门挑选国际知名品牌作为包装机械主要配件供应商,保障供应链质量。

  除了产品革命,产线革命也在轰轰烈烈铺开。李明康洞察到数智化的发展浪潮,与中国联通合作,率先启动生产改造,成为三水乐平首家成功定制应用MES系统的标杆企业。他将大部分精力与资金花在打造全流程数智化工厂,让工业互联网、大数据等现代科技深入设备制造、模具制造等环节。

  2019年,南台精机销售额过亿。但在国内国外的大市场中,这个份额微不足道。“我们单台设备的利润高,但是销售量上不去。”李明康说。这两年,南台精机也在奋力扩展市场。尤其是疫情后中国外贸迎来了高增长,也给李明康带来了新机会。

  今年以来,南台在稳定的技术和服务输出下,抓住了几个国内外大客户,赢得了订单。目前其包装设备已卖到亚洲、欧洲和美洲等60多个国家。

  “现在比以前的竞争环境艰难得多。以前有眼光有胆量就可以去创业造产品。现在天下到处都是有胆量的人,你要有更综合的胆识和创新力。”李明康说。

  南台精机的基因非常好,当年敢摸索敢闯,创业的一代抓住了市场机会。现在第二代企业家就要把产品做出量来,而且这个量不要限于国内市场。好产品,要卖到全世界都需要的地方去。

  对路的东西怎么让他做出量来,做出市场影响力?这是个课题。华为在整个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设有分公司、办事处推广产品。它的一款产品能服务30亿人。这是今天公司发展的一大变化。

  传统经济体系中,贵的东西只有金字塔尖尖上的人才能买。但如今,奢侈品还用这个思路销售就行不通了。现在奢侈品都是大批量销售的,新兴市场国家的人也能买得起一个包。这与过去有很大不同。

  其实像华为、苹果的手机,实际上也都是非常高端的手机。但他们的销售同样走量,全世界发展中国家的很多人也买得起。一个好东西,不能只有非常小众的人才享受得到。这个概念不对,因为信息成本不同了。

  全人类加到一起,只要有很小的一个比例的人愿意买这样的一个东西,它就可以变成大批量生产。你要找到愿意购买这样的一个东西的人。日本、德国的一些高端产品在这方面容易吃亏,因为他们做的是工业领域的奢侈品:很好、很贵,但也只有很少人才能买。

  中国企业家要把这个门槛打掉,好东西要让更多人享受。美国为什么是世界经济第一大国?美国企业当年技术并不全是最厉害,工人也并不全是最吃苦的,但最重要的是美国企业家有“打掉奢侈品门槛”这个观念。

  福特造车时,他希望工人都能买得起车。当年拥有一台汽车是不能想象的概念。在欧洲,“每个人坐马车”都很难实现。多数人都走路,只有贵族才能坐马车。汽车是在马车用蒸汽机以后出现的,它开始传到英国、德国的时候,福特就想,我要让工人也能买上车。正是这个理念驱动了他所有变革,他发明了流水线,就为了把车造得更便宜。

  很多产品都标榜是手工制造的。但福特认为,只有大批量生产才能让单位成本降下来,如此才能让普通人买上车。所以美国后来成为车轮上的国家,跟企业家的想法有关系。这种理念,中国企业家应该学习。因我们是人口大国,而且我们都经历过贫穷。穷人就不需要好产品,只能用差的产品吗?这是没道理的。

  小米的经验值得研究。小米的很多产品都便宜,比如手机、插座、台灯等等。但是总体来说,他的品质还可以,而且有设计感,性价比非常高。

  小米生产手环的时候,进口手环大概1500元一个,但小米第一款手环价格只有90元左右。当然,小米手环做了重要的改造。他调查多数人要说明功能,保留这些功能,把奢侈品的其他不需要的功能都去掉,然后大批量生产。他一开始就按销售1000万台的成本定价,最终卖了不止1000万台。这是今天所谓的互联网思维。

  所以如果把批量经济、信息成本降低,批量的规模化生产再加上品质保障,就可以把一个产业推到世界,让很多普通人享受好产品。这种产品毛利率不高,但利润量却惊人。

  佛山制造的进步,不仅来自大企业、大人物,更来自广泛的大众。这是南台精机和其制造的“可能是世界上首台圆压平模切机”带来的启示。佛山需要更多这样的“可能第一”,因为这背后是一颗又一颗的“小草”在探索佛山制造的可能。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费尔普斯在他的经济学著作《大繁荣》和《活力》中提到,在创新水平高的国家,大多数创新都是自主的,萌发于该国大众的原创性和创造力。创新源自一种新型人生观:走自己的路,抓住自己的机遇。它并不全是出于对物质回报的渴望,而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

  简而言之,社会的活力来自大众的创新。有活力的社会能激发其经济中每个个体的想象力:有人在构想新的产品,有人在构思新的生产方式,还有人在探索如何为现有产品打开新的市场。所有人都尝试用新方式思考,用新方式做事。

  南台精机和其创始人李明康正是这样能激发活力的社会个体。李明康是普通工人出身,并没什么特别的一技之长。他的创业也不是建立在重大的原创科技上,而是未解决鸡苗被低质纸箱压死这个实际问题,自己借鉴朴素的物理运动、动脑子琢磨出了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

  佛山诞生了很多国内甚至是世界首创。这些“第一”的源点可能并非重大的“航海发现”,而是着眼于一些实际的需求或欲望满足。但恰恰是他们,打开了社会活力的大门。

  现在社会生产力超级发达,经济创新已经不仅仅是尖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事,而需要追求一种万众创新的氛围。因为社会各行各业的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去产生原创性的想法。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其要做的就是允许并鼓励人们去将新构思付诸实践,去创造和尝试它们,从而推动创新和经济增长。

  此外,城市的政策思路有时也需要改变。我们的创新政策往往会关注创新的外延,却较少着眼创新所需要的价值观内涵。正如费尔普斯所说,一个现代国家应拥有创新所需的活力以及将创新融入经济的意愿。这种活力的来源和回报取决于参与国家经济的个人所秉持的价值观。人们是否愿意创新与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构想相关。

  因此,佛山要创造能激发大众创新意愿的氛围,让愿意改变尝试、琢磨问题的热情、欲望、价值观更加普及。唯有如此,创新活力才会变得可持续,佛山也才有机会诞生更多的“第一”。